04 第二天早上,肖战脚底下的热水袋还是滚烫的。 后半宿王一博起夜,给肖战换过一次热水,肖战睡着。 退了房吃早点,街边的摊子,两碗藏面,两碗酥油茶,王一博囫囵吞枣,吃得很快,吃完坐在长板凳上等肖战,连着打哈欠,一直揉眼睛。 “一博,你没睡好?” “还行,战哥你睡得好吗?” “我也还行……” 肖战灌了两热水瓶开水,给王一博泡了茶。 对床的张大哥一家坐在他们隔壁桌,小男孩嘴里含着话梅糖,还围着他娘要,张大哥说:“糖是那个叔叔给的,赶紧去谢谢叔叔。” 小孩奔到肖战跟前,抱着肖战的胳膊摇,“叔叔”“叔叔”,叫得讨好。 肖战脸皮薄,孩子闹了两句,就笑着把手伸进包里,王一博一把举起了孩子,高高举过头顶,转了个圈。 小孩都喜欢这样举高转圈的把戏,张大哥年纪不小,个头也不高,这孩子头一回被举得这么高,乐得嘎嘎地笑。 刚放在地上,又喊着还要还要举高高,小王师傅好说话,二话不说又捞起孩子连跑带跳。肖战跟张大哥、张大嫂一道看着,都笑得高兴。 “小孩,跟这个叔叔要糖,就得先跟我决斗,打赢才行!” 王一博说得一本正经,肖战撑在桌子上偷笑:“王一博,你能不贫嘛?” 临行前,张大哥给了他们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个地址,说他们以后要是来成都,到家里吃饭。 这样的事多是个客气,一条国道上跑长途,能碰上就是有缘,往后一南一北,还是过自个人儿的日子。 再出发前,王一博拖着肖战在路边小摊买了五只苹果,满满当当地抱在怀里,又要去买橘子,肖战跟他说,橘子上火。 12月24日,是西方人的平安夜,寓意耶稣诞生的夜晚会给世人带来平安。 这些王一博是刚知道的。 “哥,这么说,平安夜就是大年三十,圣诞就是大年初一呗?” 比喻得非常贴切,肖战竖起大拇指:“小王师傅,一点就透。我看你不像郭靖,倒像完颜小王爷。” “我才不要做杨康,连口棺材都没落着。” “杨康也挺为难的。” “是啊,他认贼作父,一认就是18年。一辈子的小王爷,裹了张草席就埋了,一了百了。” “也不是一了百了。”肖战嘴角动了动,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哥,你说什么?” 肖战摇摇头,不再说这个。这两天跟着王一博出来跑长途,条件是艰苦,但肖战没由来地觉得高兴,可每回最高兴的当口,又觉得心里头憋着,像是这高兴都是体验生活,越高兴越得往回还。 “一博,你吃不吃苹果?我给你削皮。” “战哥,就你们大学生吃苹果还削皮,你拿来我直接啃。” 其实不是的。 杨康不是一了百了。 他到临死,郭靖还当他是结拜兄弟,等来了穆念慈,杨康与她讲,一起回牛家村,你纺纱我种地,等儿子出生。 杨康死后,穆念慈请郭靖给孩儿取名,郭靖便讲:“我与杨康义结金兰,只可惜没好下场。盼孩子长大后有过必改。蓉儿,我文字不通,请你给取个名字。” 黄蓉道:“杨过,字改之,好不好?”
纵有千错万错,对念慈没错,对杨过没错。
纵然想不透,肖战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怎样算能改过。
过了一会,王一博听见肖战愣愣地哼着首歌,也是《射雕英雄传》,便是讲这杨康和穆念慈的一段情,王一博就跟着一起哼:
“早已明知对他的爱,开始就不应该……我是宁可改我生命,痴心绝不愿改。”
这日起,天色不再明朗,云厚天灰。 王一博开得稳当,午饭前就过了然乌,沿路尽是古冰川地貌,荒蛮壮阔。 沿路朝圣磕头的藏民越来越多,已入藏界。 肖战捧着王一博买的热奶茶,听他说,今晚想吃羊肉。 “今晚吃烤羊肉,切成小薄片,用铁钎穿上,放在火红的碳上烤,撒上辣子面和孜然。烤到肉滋咂油亮,焦黄那样,咬一口不焦不膻,过瘾。” “你挺会吃,小王师傅。” “战哥,藏地烤羊肉真好吃,你一吃准喜欢。不过你上火,也不能多吃。” “王一博,我哪有这么讲究。你好好开,被你说饿了。” “好咧!” 藏地人喜欢吃羊肉,烤的、烧的、羊肉汤应有尽有。
特别是寒冬月里,来一碗羊肉汤就着烧饼,就是川藏线上跑货司机的“国宴待遇”。 王一博讲话实在,从来不用漂亮词,但总是特别形象,羊肉被他一说,肖战也跟着咽口水。
这离林芝还远,肖战赶紧换了个话题,聊起王一博在重庆不跑货做什么消遣。 不提这茬还行,一提王一博才想起,还有件事没同肖战讲: “战哥,就咱们第一次见的那晚,你看的那书,叫《月下小景》的,哎我去,这么好的名字,故事也忒难受了!” “你看了?” “看了呀,我不是给你买了好些书,没活的时候,我就在宿舍翻翻。” “故事怎么难受了?” “苗寨里的山歌唱得好听,规矩定得狗屁不通!好好的一对,非給逼得服毒自杀。不过,战哥,话说回来,真有人谈恋爱连命都不要了?” “不知道,也许有吧。” “怪气人的。我更喜欢后面的《龙朱》,这才痛快!”
沈从文先生的作品肖战多数读过,这集《月下小景》是沈先生早期的短篇集,肖战反复读了几次,尤爱开篇的同名小说《月下小景》。 少寨主与少女以歌传情,情爱与部落规则冲突,情欲动了,谁也不愿妥协,便相约月下殉情,彼此说,是一起去不再回来的地方远行。 “你是光、是热,是泉水,是果子,是宇宙的万有。” 沈先生1932年的随笔,眼看还有几天就是1992,还是一样。 终于到林芝界,已经晚上10点,天黑得彻底,开了好一会儿,才见一家半户的灯火。 烤羊肉肯定是没有了。 王一博今天开了14个小时的长途大货,下车的时候,左腿麻了,累得哪也不想去,啥也不想吃。 肖战在招待所门口的小饭馆买了两碗炒饭,与王一博一起趴在桌上吃。 “一博,怎么了?” 打从端来炒饭,王一博就一个劲低头扒饭,把少得可怜的肉丁和蔬菜都往肖战碗里送,下了车就不爱说话。 “没啥事儿,就腿麻了。”下车时就麻的,早就该好了。 “王一博,你是不是答应过,有什么就说什么?” 王一博放下筷子,扯了张卫生纸擦了嘴,低着头,过了一会才说:“在想晚上睡哪,昨晚没睡好,直犯困。” 旁边就是招待所。昨晚肖战也没睡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招待所,林芝公路旁的小旅馆这季节多数不营业,就剩这家还算有生意,门口停了好几辆货车。 王一博背着两个人的包,肖战拎着个热水瓶。两人走得慢吞吞,谁也没说话。 “小兄弟,我们剩一个四人间床位,一个六人间床位,是两个房间,还有就是通铺,你们是分开住还是住通铺?” 王一博脸色更难看了,咬着嘴唇低头看鞋,一个房间都没,他下了好大的决心,打算告诉掌柜分开住。 刚抬起头,还没说出口,就听到肖战的声音:“老板,我们睡通铺,8块是吗?” 肖战神色一如往常,从包里掏出了10块钱,递给老板。 “走呀,王一博,你不是说困了吗?” “战哥……” “嗯?” “没什么,走。” 走!就是个山洞也行。 靠墙的位又有人,也睡熟了,王一博正要从包里掏钱去谈,肖战在他耳边小声说:“没事,咱们就睡中间吧,两边也没人。” 十来个人的通铺,他们进来前就睡着3个男人,彼此隔得很远,肖战走到通铺的中间,一大片空档,他把热水瓶放在地上。伸手摸了摸床褥,是干燥的,于是抹平了枕头。 “这屋子还挺暖和的。”肖战坐在床头说,其实并不暖,煤球炉都没一个。 “恩,哥,我去打水给你洗脸。” “一起去吧。”肖战掏出钱袋揣在身上,把包扔在床上跟王一博走。 开水房也没人,肖战坐在小马扎上,用热毛巾擦脚,王一博蹲在地上,提着壶给肖战灌热水袋。 王一博今晚话特别少,也没逗肖战笑。 肖战觉得他是开车累了,从地图上看,林芝到拉萨应该就是6-7个小时路程,明天可以晚点起床。 回到屋里,灯已经熄了,那3个男人都睡下了。 两人踩着月光爬上床,王一博坐着给肖战掖被子,把热水袋推倒在他脚边,忙乎妥当了才在他身边躺下,面对着面。 肖战枕着自己的手臂,借着月光看王一博: “小王师傅,累不累呀?” “不累,好得很。” “年轻就是好。” “战哥也年轻。” “跟你比不了,过了年就26了。” 肖战翻个身,望着天花板,吊灯上挂着个蜘蛛网,在月光里晃荡。 “王一博,你要结婚吗?” “不结,钱没有,住的地儿都没有,拿什么结婚。不是……战哥,你要结婚了吗?”
王一博从被子里坐起来,支起上身,盯着肖战。 “是吧,我爸妈着急,我妹都嫁了,今年年初就催我了。” 王一博直勾勾地看肖战:“你不是没有对象吗?” 肖战推了推王一博,让他躺下,又翻过身,面对着王一博,接着说:“现在是没有。你别坐起来呀,冷。” 肖战这样的长相、工作、家庭,想找个对象肯定很容易。 这话问得犯浑,王一博说不出其他的,就也躺下,面对着肖战。 他就这样看肖战,这样的人跟着他跑长途,白吃这苦,今天又跟着他睡了大通铺,连个煤球炉都没有。 王一博心里一热,伸手到肖战被子里,捉住他的小腿,拉到自己被窝,又把肖战的袜子脱了,把脚塞进自己衣服里捂着。 肖战不好意思,轻轻踢了两下也不动了: “一博,我脚不凉。” “回头夜里会凉。” “有热水袋呀。” “不要了。” 肖战不再说了,身体往前窜了窜,把腿都伸进王一博的被子,脚夹在王一博大腿中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就睡着了。 越睡越低,额头抵在了王一博的下巴上。 难得肖战比王一博睡得快,王一博伸手一拽,把自己的被子盖在两人身上,抬脚就把肖战裹着的被子踢出去。 肖战动了动,小声吭了声,头钻到王一博脖子里,接着睡。 小王师傅今天这觉还没睡就精神了。 一觉睡到早上8点,有人走动,肖战从王一博怀里抬起头,正好对上一个男人在瞧他们,瞧见肖战醒了,赶紧转头拿着包走了。 王一博还闭着眼,好像不满意肖战抬头,搂着他的胳膊用力收了收,肖战把头埋回王一博的怀里,继续睡。 到9点钟,屋外的动静太大了,两人没法再睡,起身坐在床上穿衣服,王一博睡得舒爽,早上起来脸红扑扑的,头发有点长,一夜拱得毛糙。 肖战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战哥,咱们今天要到拉萨。晚饭前肯定能到,我带你去吃烤羊肉。” “好。开慢点,不着急。” “我跟你说,小王哥的技术,你放一万个心!我是我们班第一个拿驾照的,就是抛锚在山上,小王哥也能给你修好。” “王一博,不许说这些话,不吉利。” “战哥,你不是党员吗,咱们无产阶级不讲究封建迷信。” “那也不许说。” “不说不说,呸呸呸。” 黄蓉从老叫花子钵里抓了几枚铜钱,转身就跑,洪七公跟在身后追。 郭靖拦她,说不要欺负老人家,黄蓉高高扬起下巴说:“我爹都不管我,你偏来管我。” 那时郭靖还不知,黄蓉的爹是东邪黄药师,眼前的老乞丐是丐帮帮主洪七公。 林芝出发,雅鲁藏布江一路相伴。 林芝地处雅鲁藏布江的中游,河段呈宽窄相间的串珠状,山谷处落差有河漫滩。 雅鲁藏布江在古代藏文中称央恰布藏布,意思是从最高顶峰上流下来的水。 一弯流水,养育三朝文明。 一路盯着雅鲁藏布江,肖战纳闷,这江水源自最高的顶峰,原本是最清澈的,一路辗转,行至一家一户,早已变了模样。 肖战想,其实还是自饮门前水,过自个儿的日子。 今日的阳光还不如昨日亮,云更厚,风更大。 肖战一早出门就捧着热水袋,蜷坐在座位上看风景。 晴空的山脉壮阔,在阴云底下倒别有一番滋味。
悠悠然,一下看得清,一下看不清,更是让肖战移不开眼,错过了一瞬,再回头又是另一番天地。 这日刚过正午,天色便已转暗。 “一博,是要下雪了。” “恩,暗得很。前面找个地方吃饭吧。” “早上吃得饱,咱们吃烧饼吧,还是烩面馆拿的,不吃该不好了。” 这些事总是肖战咋说就咋整,王一博找了个宽敞的直路,把货车停好。 肖战在烧饼中间夹了黑咸菜,用卫生纸包着递给王一博,两人就停在国道边吃饭。 王一博是农村来的,打小没过过细致日子,吃饭不挑,牦牛骨熬的汤还是粗咸菜都吃得香,三两口就解决了一顿,抹了两下嘴,看肖战又给自己添了一块黑咸菜。 “战哥,辛苦你了。” “王一博,以后不要这样说。既然来了,就是不觉得辛苦。” “那你以后还跟我出来吗?” “有假就来。” “哇喔!谢谢战哥!等到了拉萨,我请你吃烤羊肉,好多好多羊肉。” 这天下午4点就到了拉萨,王一博说要进城,这一路都没进城。肖战也想看看布达拉宫,两人就开了货车先去投宿。 刚进了拉萨城区,王一博又开始发愁,投宿已经成了他每天最期待又最头疼的事,还好昨晚是肖战替他选的。 找了间货运公司的停车场把车和货都存了,两人逛荡到八角街,随便找了间小旅舍,拉萨海拔高,王一博跑起来会有些喘,肖战倒是闲庭信步。 八廓街围绕大昭寺修建,是拉萨最繁华的街道。 过往行人多着藏服,手持转经筒。 冬季年末信徒比平日里少,不过大昭寺前的广场,信徒仍是或跪或坐,挤得满当。 八角街一圈走下来,闻得都是酥油茶和香烛味。 小旅店掌柜是藏民,普通话不标准,肖战问掌柜有没有单间,一听到有房间,王一博赶紧抢上去付了钱。 所谓单间,不足十平米,比肖战的宿舍大一点。 进门一张写字桌,一把椅子,两张矮木床,和上下铺一样窄,床上的被褥白底碎花,倒是干净。 王一博进门就趴在肖战肩上说:“哥,床太窄了,拼一起好不好?” 肖战脸一红,用胳膊肘顶王一博肚子,说他不正经。 然后两人一起,把床推到一起。王一博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嘴里喊着真舒服。 肖战说想洗澡,八角街就有公用浴室,但浴室老板说他们刚到拉萨,洗澡容易高反。 肖战听完犹豫,他谨慎,又确实想洗澡,还是冬至前一天洗的澡,已经四天多了。 王一博拉着肖战就往浴室里头走,跟他说:“战哥,你去洗,洗快一点,我在门口等,头晕你就大声叫我。” 小王师傅嘴里打包票,结果肖战洗得舒服,反倒王一博洗到一半就觉得头重,最后是肖战扶着他回了旅舍。 这一折腾就晚上6点多了,肖战觉得王一博不舒服,打算在路边随便吃一口,王一博今天没听他的,坚持要请肖战去吃羊肉馆子。 肖战笑了笑,跟着去,嘱咐王一博走慢些。 羊肉搁在铁板上烤得焦黄,油滋滋得一看就胃口大开。 两人要了一大壶青稞酒,很快就连酒带肉扫荡干净。 等走回到了旅店,王一博觉得头也不疼了,人也不乏了,精神抖擞,小跑着回头跟肖战说: “战哥,你说我高反是不是馋的?” “你悠着点,别逞能。” “肯定是馋羊肉整的!不然怎么我高反,你不反?” 拉萨这晚洗了澡,两人回房啥也不想干,不到10点就一起上床躺着。 王一博直接拉着肖战睡在一床被子里,滚烫的手握着肖战的脚,这回肖战干脆没穿袜子。 青稞酒后劲凶,两人都是面红体热,晕乎乎的。 “战哥,今晚不给你灌热水袋了。” “王一博,你身上这么烫?” “我给你暖被子。” “这么好?” “随叫随到。” 肖战半张脸憋在被子里笑,离王一博越来越近,直到枕在了王一博的手臂上,把脸埋在了王一博的胸口。 “战哥。” “嗯?” “你真好。” 肖战能感到王一博搂在自己肩上的手臂微微颤抖,搂得很用力,像是要把人箍在胸前。 跟着一股脑热血涌入下腹,肖战也硬了,他向后撤了撤腰,王一博喝了酒也不管规矩,一点不许肖战往后躲,手上用力,肖战的身子正好贴上王一博的下腹,两人都是滚烫。 “战哥,你别动,睡觉。” “嗯,一博,睡觉。” 过了一会,肖战还听着王一博心跳砰砰得,半点不像睡着,就小声说: “王一博。” “嗯?” “圣诞快乐,平平安安。” TBC
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