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潮 05

05

肖战的大脑在快速充血，晕眩感上头，他从没见过真枪，能杀人的枪。

黑色的小铁块正在调转方向，深邃的弹孔慢慢对准了肖战的额头，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僵硬。

死亡，死亡究竟是怎样的，活到现在，肖战觉得自己算不上十足好人，也绝不坏，死后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醒一醒，醒一醒，肖战，不能放弃，快想办法！”

肖战的潜意识在叫喊，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冲着王一博，高声喊话：

“你不要杀我，我有船！我，我能搞到一艘船，我还认识海上的路，我能帮你找到妹妹！”

枪口没有移动，握着枪的男人面无表情，眼神都没动，但至少他还没开枪。

肖战往前走了一步，主动缩短和凶器的距离，他听说，在心理学上，谈判时拉进距离更容易动摇对方的神经。

“你的仇人在海上飘，非规划航道找人很难，但漂浮范围和归港补给很有讲究，你只要能查出他的船有多大，我通过计算洋流、吃水、气象，甚是燃油消耗，就能帮你锁定时间和方位，你带着我肯定能更快找到，我很熟悉东海第一岛链。”

肖战在撒谎，他的专业是土木，哪怕埋在海岸改造很长时间，也算不上专家，至少没他说的神。

他只希望用唬人的话术释放烟雾弹，拖得一时是一时，多活一天，就多了24个小时想办法。

黑色的弹径还没移动，笔直地对着奋力求生的工程师，似乎正在把他的花言巧语全吸进去。只是持枪的男人，他动了动脖颈，牵动了唇角。

99年之后的糟糕境遇，曾让肖战产生过消极的念头，有时喝多酒，他想过，这样过一辈子不如一了百了。然而放弃远比他想得遥远，能求生，不认命。

“十八，你不是恶鬼，你还要找妹妹，如果她真的被抓上了船，可能受了伤，她需要你，以后的人生你要带着她生活，你不能让她见到一个杀人凶手，然后再次离开她，对吗？”

一直沉默的持枪人，终于开口了，出声的同时，他垂下了胳膊，用有伤的左手抚摸着弹口，低着头，海风吹散了碎发。

“那个，你刚才是在笑吗？我们可以合作，我有能力跟你合作！如果不想杀我了，你能给个准信吗？被人拿枪指着，很吓人。”

“怕？我看你不怕。”

“我当然怕，怕得直发抖，我全是装的镇定，完全硬撑！”

王一博轻微地摇了摇头，皮笑肉不笑，神情似无奈，或者是无语，所幸他收起枪，朝肖战招招手，让他向前走。

肖战想都没想就走上前去，命被人捏住了，现在让他跳舞都行。

而且肖战有种缺乏理论支撑的直觉，十八不会伤害他了，肖战谨慎地轻信了直觉。

肖战停在王一博鞋子前，再走一小步，就踩到他的脚了。

“胳膊抬起来。”王一博说。

肖战照办，标准的侧平举，王一博用熟练而迅速的手法搜身。很快把肖战的小灵通和藏在皮带扣后面的手机扔在甲板上。

搜出手机后，王一博蹲在甲板上，抬起眼皮，不屑一顾地瞥了肖战，一声鼻腔发出的哼，嘲弄他的“精心藏匿”。

肖战刚喊着“诚意合作”，此刻则像是考试作弊，被当场掀了卷子，笑得比哭还难看。他预感，将来的一段时间，他会经常在王一博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身上搜干净，王一博又翻查肖战的行李，通讯设备全倒在甲板上，还拿走了肖战证件和笔记本，还剩几件衣服，连同包一起扔回肖战脚边。

“肖工，跟让人不乖的玩具道个别。”

王一博抄起何九的铁棍，先碎了行李箱里搜出的通讯机，小灵通一滚，王一博提着铁棍一并碎了。

肖战心跳地很快，被铁棍敲击的响声震的，也因未知的命运忐忑。

对手机痛下杀手前，王一博突然蹲在地上，捡起肖战的手机，局里配的那只，是新型号。他把手机举到肖战面前说：

“领导，给你的领导发短信，辞职。”

“我们局辞职需要写书面申请，还要……”

“我送你去海里写？”

肖战立刻闭嘴，接过手机，按了两下开机键，屏幕毫无反应，展示给十八看，党和国家不想失去这个机智的公务员，手机没电了。

“没电放皮带里能有？”

肖战尴尬地咬住下嘴唇，王一博拆了他的手机，取出SIM卡，把电池和主机都扔进海里，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一模一样的手机，同款，换了卡，再从肖战的卡存联系人里找出“局长”，打了几行字，举着给肖战看。

“局长您好，经过慎重考虑，我现在精神状态很不稳定，经常出现认知错乱，已经无法担任现在岗位，特向您辞职。我将独自离开一段时间，寻找灵魂的归宿，请您理解。”

肖战读完了，读到“认知错乱”和“灵魂归宿”，滑稽到忍不住想笑，局长看这条辞职信，一定会觉得他被车祸吓成了精神病。

“满意吗。”

“强迫我辞职，砸了铁饭碗，还把我写成脑子有问题，你觉得我满意吗？”

“我没乱写，你是认知错乱，全是衬托你的气质，肖工，我慎重建议，要是这次能活命，一定去看看脑子。”

你有枪你老大，我忍，肖战想。

(Picture rights all reserved. by春夏夜）

王一博把肖战身上搜出来的物件全扔进海里，高空抛掷，又高又远，肖战心里暗道“完蛋”，没了通讯、证件和钱，想逃就更难了。

“逃不了，除非我放你走。”王一博看穿了他的打算。

“我没想逃！我说合作就合作，你只要别杀我，救出你妹妹，到时再放了我。”

“肖工，和白痴打交道那套收起来，说两句真话听听？比如说你天堂有门不进，非要去孤魂野鬼的海上飘。”

肖战没料到，自己活下来了，还和10分钟前拿着黑铁块的犯罪嫌疑人，开展短兵相接的对话。

他在脑中盘算，能活命一半是他还有用，可能只有一小半，另一半是黑衣男人不想杀无辜，他只是无辜地路过。

那就是黑衣男人不讨厌自己，不讨厌刚才的挑衅和过招，下面得好好回答，继续扮演勇敢而机智的猎物，持续让猎人觉得有趣，他就不会下手。

“真话？真话就是我现在很害怕，而且很冷，而且很饿，我能不能吃点东西？”

“撒谎。你现在热血沸腾。”

王一博从肖战外套上抽出一根松紧带，用力测试坚韧程度，然后单手按着肖战的肩膀，把他转了一个圈，背对自己，面朝海面。

漆黑的海面，破碎的月光，时有时无。

松紧带缠绕肖战的手腕，一圈两圈，三圈四圈，肖战数不清王一博捆了多少圈，最后绳子在双手中间再绕，他打结的手法很特别，连着胳膊和身体。

完成时，肖战双手拉扯到胸口，呈叉状，手指可以行动，行动范围很小，想伸开手或者想逃，动作一大会扯到胳膊，拉得很疼。

“你当过警察？”肖战脱口而出，不假思索地想知道。

没人回答，王一博拉住肖战手上垂的绳索，一前一后，隔开一米距离，拉着肖战往船舱走。

“你以前读书很好？”肖战不自力量地还想知道。

“没读过书。”

“天堂有门不去，非要在孤魂野鬼的海上飘……没读书会说这样的话？我还没见过谁把杀人，说得好像你在帮我，我不肯死成了蠢。”

“你不蠢吗。”

疑问的句子，没有一点疑问的语气，让肖战觉得被羞辱，气得咬牙。

人不知满足，刚活下来就想要尊严。省省吧，肖战想。

何九看王一博拖着肖战进了船舱，一句没问，低头继续收拾地上摊的东西。

最显眼的位置，两把砍刀，两把匕首，肖战留意了匕首，手柄部分镶木，增强凸凹，刀体有血槽，这是，军用匕首。

“你不是警察，你是兵！”

“我操你娘的，想活命就闭嘴！”

何九从地上弹起来，一拳击中肖战的肩膀，把他打得往后退了几步，和王一博之间的绳索拉到笔直，手腕吃痛，肖战闷哼一声。

多亏绳子有人拉住，不然他已经撞上船舱的铁角。

肖战低头深吸气，调整几次呼吸，抬起头，鼻尖有汗，他看着王一博，眼神却是得意的，王一博知道他在说：“我猜对了。”

“老九，面包给他。”

长途客车站常见的餐包，肖战两只手接住，用牙齿撕扯塑料膜，王一博看他努力吃面包，像看猴。

王一博扔了手里的绳，肖战手臂松了，开始吃面包。

一边吃一边观察王一博整理旅行袋，衣服全是黑的，三个手机、刀、烟、压缩饼干、牙刷，一本书，还有一个小号黑色笔记本。

肖战想知道是什么书，他缓慢地移动身体，不想被察觉，最好的角度能看见封面上的两个字“永别”。

“老大，带这个人不方便。”

“他有船。”

“我们也能找到船。”

“干净的船，不好办。海上找人，不好找。”

肖战发觉王一博对自己人说话会很短，字很少。

王一博知道何九的打算，买黑船比买黑车容易，但黑船大多是破烂铁皮，渔民淘汰的，乌贼的船能去的海，这些船不见得能去。

他们可以偷，但船比车……算了，王一博想不到太好的理由，干脆不答话。

何九见王一博不吭声，自言自语嘀咕着，来回就几句，肖战不是好人，夜长梦多。

肖战也在心里嘀咕，你们是逃犯，我是被挟制的，我还不是好人？三个人我最好！

“我认识海上的路，你告诉我他从哪里出发，多大的船，我可以帮你们猜船往哪边靠！”

肖战吃饱了，开始替自己申辩。

潜意识里，他正把自己和王一博当是一拨的，而何九在质疑王一博没灭口的决定。

这样的设定让肖战控不住开口。

王一博把黑色旅行袋的拉链闭合，捡起连着肖战手腕的绳索，在手腕上转了两圈，绳索收紧，肖战手腕连到手臂，勒出了红印，他忍不住痛，往前冲了一大步，站在船舱的正中间，看着王一博挑着眉，打量他。

紧张，被人长时间注视的紧张。

肖战往回小幅度地扯绳子，用这种方式在和王一博商量，无声地说，疼，知道错了。

绳索无声而细微地拉扯了几次，真的松了些。这样的变化，只有牵着绳索两端的人知道。

“小梅山。”

王一博的声音，突然的一句，不知道对谁说的。

船舱里立刻响起两声回答，几乎同时开口：

“你说啥？”

“上海？”

王一博拍拍何九的肩膀，让他抬起头，检查头顶的缝合，遇见肖战时，他刚刚替何九缝合了头顶的窟窿，没有麻药，酒精消毒，缝了5针。

头部缝针，手一晃，头一晃，都要出事。

所以肖战呕吐前的几分钟，王一博已经看见了甲板上的黑影，夜视超群的眼睛，让他习惯在夜间攻击。但得先处理好何九的伤。

“头疼不疼，今晚能出发?”

“这点伤算个屌，老子还能吃能喝……”

王一博扛起他和何九两个黑包，摆渡船的据点今夜之后将成为过去，肖战偏偏在最后一小时，上了船。

他把肖战的行李袋用绳子绕了，挂在他的脖子上，坠得肖战往后倒，勒得说不了话。

手上吃痛，向前的力，肖战竭力转动脑袋，给脖子上的绳子找个不太难受的位置。然后被王一博拉着，漆黑的夜里，告别漆黑的海，下了船，上了金杯。

老九开车，王一博和肖战坐在金杯的后车厢。

捆住肖战的绳子始终握在王一博的手里。他闭着眼睛，靠着车窗，肖战每隔几分钟就会看他一次，从偷看到直白地盯。

沿海公路夜间车很少，肖战认为身边的男人已经睡着了，他慢慢往回扯动着绳子，很轻很慢地扯，一点一点，想舒服一些。

突然，王一博睁开了眼睛，细长的眼，黑得像海，白得像刃。

“不在上海。”王一博说。

“可小梅山离洋山港，海上走不足10公里。”

“14-18吨捕鱼船，集装箱体，滚轮发动机，这个月洋流往北，不在上海。”

肖战大惊失色，他居然懂。

船体和航道的推算，一句话，几个词，说得非常清楚。14-18吨重的滚轮船，不可能在洋山港附近，吃水造成巨大的能源消耗，乌贼在逃命，不能经常补给，只能顺着洋流往北……

肖战一时想不起如何回答，他在努力思考往北的海岸线，想尽量提出一个不露馅的假设。

“肖工，放松。”

“啊？我没不放松……”

“你要活命，我要找人，不说实话，不可能同时进行。”

“我说的就是实话，我想跟你合作，你找到人赶紧放了我。”

王一博笑了笑，现在松开绳子，肖战会立马想办法逃，离开这辆车，就会毫不犹豫地报警。

“上这辆车，实话。”王一博咄咄逼人，胳膊搭在椅背上，逼近肖战。

“我……”肖战卡壳，忍住才没说，哥们，有没有手机，我想报警。

“我先说，第二次见面，我是王一博。”

TBC

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