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最开始,肖战坚信王一博在附近,正在看他,就像上次,这是对伤害何九的惩罚,十八会出现。
肖战和自己斗争,他要不要先求饶,该怎么求饶。尊严和寒冷在交战。
雷雨渐渐停了,这是个好消息。
肖战期待着气温回升,今早听何九说,10月初,海边昼夜温差大,夜间不足10度,阴雨夜看不见星月,分辨不出时间,肖战衣服全湿,风一吹,愈发冷。
他慢慢转过身体,平躺在地面,耳边充斥大型器械的抽水声,听久了满脑子都是“嗡嗡嗡”,机械响,那就不到12点,肖战记得第一夜,爷爷提到过,水库每晚的前半夜抽水。
午夜之前,肖战还有心思嫌弃沼泽地腥臭,坚持侧身躺。现在压在下面的腿麻了,胳膊也麻了,管不了干净不干净,只能换个姿势。
十八,一定在某个地方看着,想看自己出丑,看肖战弄得全身是泥。给你看,能抵何九的伤就快点出来。
为了让时间过得相对快,肖战尽力不受抽水的干扰,让大脑进入对某个事件的深入思考,想到的还是十八离开时那张坏笑的脸。
肖战摇摇头,赶走这个念头,不断重复让等待更焦虑。
他开始想工作,前途。
活下来之后,还回局里吗?能不能说清这一路的遭遇,奇遇,会有人信吗,大概是不会。比如说,我被挟持了,逃出来,逃犯是谁,发生过程都不记得了,这样只会坐实“精神病”短信。
如果立案意味着长时间的接受调查和配合调查,肯定要指认何九和十八,说实在的,除了今晚,自己没受多大罪,没多少的仇恨。相处时,难免有些惺惺相惜。
也许真是压抑太久了,肖战一边很想逃,一边觉得充满刺激的这几日,竟比过去两年更鲜活。
如果逃出去意味着回岛上拆迁,每天拎鸡蛋上门,再看渔民把鸡蛋砸烂,扔在自己外套上……想着想着,肖战叹了口气,盯着漆黑的天空,觉得很烦。
再被砸鸡蛋时,如果十八救出了妹妹,带着她在海边的某个小岛生活,他坐在某个房顶,修房子,而自己带着警察,去将坏人绳之於法……
“算了,瞎想,全是瞎想,别瞎想。”
肖战这句说出了声,打断了思路。
他只是想逃出去,没想过逃去哪里,十八和何九的突然出现,中断了肖战的生活,带他上了远离航道的船,结束后,他还要上岸,继续体验温水煮青蛙。
“我也不想你们,你,坐牢,更不想你们死……”
肖战提高了音量,他觉得王一博在附近,想告诉他。这是真话,也是为了求生。
可是回复肖战的还是抽水声,让人心烦意乱的马达。
“如果我相信你不是恶鬼,只是恨,只是狠,为什么我要跟你的仇人合作,差一点何九就死了……哎,只差一点。”
肖战平躺在沼泽地上,叹了一句。
他才开始想这一晚的事,昏睡前,他被十八吓得魂不附体,想保命,没机会跟他说。事实摆着,也没多少可解释。
脖子上的刺痛在提醒着肖战,王一博掐住自己时的怒火,他以为何九死了吧。
肖战看着头顶的芦苇絮,又从芦苇的缝隙里,窥见雨后的夜,看不清,就像人人有颗心,却隔了太多遮拦。
等十八现身的时间里,肖战想了很多事,“立刻逃走”是个紧箍咒,脑袋越勒越紧,听到“逃走”就忘记思考,选择相信了更陌生、更危险的人,只是因为他是十八的仇人。
有人说,仇人的仇人可以是朋友,可十八算是仇人吗?
肖战很回避这个问题,他运气不好,听见了十八和何九的聊天,要脑袋的事,他们为了自保应该要灭口的。十八不想杀,也不能放走,只能带在身边,而这一路,至少今夜之前,他像个沉默的看守者,没让他吃苦。
“肖战,你往火坑里跳……臭棋。”
肖战又冲着远方喊了一次,没有声音,这几天相处,你相信十八不会杀你,他也不过是个不愿沉默接受的可怜人。那为什么不等下去,你不是也希望他能救出妹妹吗……
午夜将至,肖战独自一人待着,这几天都没这么静,他开始有点后悔,慢慢,更后悔了……
“哧——”一声沉重的机械声,紧接着是快速的水流。
肖战认识这种声音,抽水结束了。接下来是被无限放大的安静。
进入下半夜。
气温持续降低,肖战的四肢开始发抖,指尖冰冷,嘴里呼着白气,感到口渴。
“十八,你出来吧,我们谈谈,行吗?”肖战说,遇到门槛就低头,不能硬撞。
全身湿透这里躺一夜,这里的沼泽不至于让躯体下陷,但只要一半的身体陷入泥里,沼泽会阻隔冷热对流,极大可能造成失温。
就像现在的肖战,四肢控制不住地抖,这符合失温的初期表现。接下来会意识混沌,可能会想……
“不能睡,保持注意力集中。”
“十八,你出来,我们谈!”
肖战自言自语后,用最大的力气喊,回答他的还是风声。
沼泽地里的下半夜,这辈子不会有第二次的奇遇,遭遇。
肖战竖着耳朵听,希望能辨认一星半点的喘气声,脚步声,远处一只青蛙的跳动,都会让他关注很久,王一博是不是就在那边蹲着。
嘴唇冻成青紫,慢慢发白,连肩膀和胸腔也在发抖,无法控制。
“十八……”
“王一博,出来,我跟十八道歉,但是王一博,你要眼睁睁看我失温而死吗?”
因为不确定王一博懂不懂失温,肖战努力支起胸口,仰着脖子,对着刚才青蛙跳过的地方,郑重其事地说明:
“你不要以为10度冻不死人,空气阻隔会造成失温,人的体温低于36度,没人能活!”
“王一博,气够了,过来啊……”
还是风在芦苇间盘旋,肖战慌了,拉着绳子,忍着手腕的酸痛,支起脖子,冲他以为的方向叫喊:
“出来!我告诉你,我知道很多事,你以为瞒得很好是不是,我都知道!你当过兵,你们都当过兵,你是东极岛的人,何九是宁夏的,他家里是不是挖矿的,是不是还出了事,所以你上次反应这么大!那你住哪个岛?长青?东福山?”
肖战希望激怒王一博,凭他的了解,激怒他更容易被理睬。哪怕是肖战最不愿说的:
“你妹妹,你母亲,是不是都被乌贼抓走了,她们被糟蹋了,被软禁了,是不是?你出来,我跟你去,我帮你救人!”
还以为一定会引来十八,戴着黑色的鸭舌帽,拳头上缠着黑色的绷带,像蝙蝠一样,从芦苇中蹿出来,怒视着肖战,眼神里全是隐忍。
隐忍,以前怎么没想到,王一博眼睛里最常见到的是隐忍。他在压抑自己的恨,每时每刻。
肖战又说了不少,消耗了许多体力,喊不动了。
垂下的身体,肖战将上半身挪到一片被压弯的芦苇上,把脑袋放上去。他还知道要干净,躺下后,渐渐扛不住想睡觉。
快三点了吧,也许四点,等天亮了就不冷,天亮公路上会有车,还有机会。
肖战打算睡一会儿,帮他快点度过这一夜。
“老九没说错,我心大……”
入睡前,肖战还带着对天亮的希望,听见有青蛙在芦苇中跳跃。
“跳你的,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只是手缚而已。”
睡意正浓,肖战突然想到会不会是蛇,惊得抬起脖子,想想摇摇头,躺回去,这里是沼泽地貌,唯一的好处可能只有不会有毒蛇猛兽,几只飞鼠走蛙,他没这么娇气。
困意来势汹汹,肖战睡着了。
入睡的肖战,他没意识到,身体已经不再发抖,但意识更加模糊,这是失温症的中期。
天刚亮肖战就醒了,眼睛干涩,大脑混沌,缺乏睡眠。
他勉强坐起来,气温回升了,不冷,只是体感很麻木,视线不知为何模糊。肖战借着晨光,在芦苇从里四处搜索着王一博的身影。
一无所获。
难道他不在,真的走了,一夜都没有人?
肖战第一次这样想,像是安全阀倒塌,等待一夜的确信掉入谷底。
王一博走了,没有人,那谁来救他!
公路在哪儿……肖战尽力回头,寻找芦苇丛间的公路,他,他说过40分钟一辆车,上一辆是多久之前过的,现在开始喊吗?
“救命!有没有人,救命!”
肖战大叫呼救,喉咙恢复了,他的声音不算小,可耳朵好像进了水,听得模模糊糊。
不行,要保持体力,等车再呼救。
太阳上升得很快,不一会儿,阳光开始刺眼,肖战偏转头,眯起眼。
他再次支起上半身,开始第二波的搜寻。
说起来都可笑,没办法的肖战刚才想,会不会是王一博怕被他看见,故意走得远些,天不够亮,等7点,最多8点,能见度高了,就能看见。
依然没有,哪都没有人,不可能再远了,再远根本看不见肖战,也听不见他的认错和后悔,哪来的报复快感?
肖战陷入极度失算的沉默中,他以为最有希望的救命稻草,根本不存在。
“肖战,你太自以为是。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他没杀你,你咬他一口,不会再有机会了。”
一旦接受事实,像一盆冷水,把求生的胜算拿走了,没了斗志。
肖战终于找到一根粗直的芦苇茎,把它折断,移到肚子上,对着太阳。投在身上的影子,大约半个芦苇长度,那就是,快9点了。
衣服不再滴水,缠在身上,只是为什么还会五感模糊……
就在此时,肖战听到了一声车喇叭的声音,他猛地惊醒,仰着脖子,大声喊:
“救命!救命!这里有人,救命啊!”
肖战用尽全力呼喊,一直喊,可喇叭声淹没了呼救声,车辆离得很远,如果司机没按喇叭,肖战都不知道,大约40分钟一辆的车,已经过了好几次。
没人能听见他,他站不起来,没人能看见他。
要不要点燃芦苇,用烟雾求救?肖战第三次在犹豫,第三次否认。
沼泽地,他试过,找不到两块能摩擦的石头,就算点着了,芦苇太容易燃烧,火势会蔓延很快,会比他的腿脚快,他连站起来跑的力气都很勉强……
都要死,饿死也不能烧死……
早就饿了,昨天中午之后没吃过东西,饥饿还可以忍耐,可是肖战太渴了,没有喝过水,刚才大喊大叫好长时间,嗓子干得疼。
沼泽地吸水,连一片干净的积水都没留下……
肚子上的芦苇影子慢慢变成一个点,又开始向东边歪。
这天下午,肖战在第50次尝试后,不再希望公路上的车辆能听见他,看见他,也不再幻想,王一博在附近。
开始出现幻影,他总看见芦苇丛后面有人晃动,每次爬起来,能动的只有风,没有人……
神志微弱,被太阳直射大半天,渴得张不开嘴,如果能有点水就好了……
肖战又睡了,不是完全睡着,模糊晕眩的状态,以为自己睡着了,又像醒着。
“救救我,不跑了,我得活下去,救命……”
“我不想死在这儿……”
虚弱的呼唤,浑浑噩噩,肖战被冻醒了。
太阳已经西沉,退在芦苇丛的尽头,快天黑了。等等,怎么会有水?
肖战醒来发现,自己侧卧睡觉,下面的腿和一小半的身体居然泡在水里,昨夜那种四肢抽搐的失控感又来了。
而水位还在上升,逐渐淹没肖战的半边身体,彻底不能躺,这样脸会泡在水里,不能呼吸。
肖战勉力坐起,用力拉扯绳索,不知道第多少次尝试解开捆绑,上午他曾不厌其烦地试过几个小时,也试过摩擦碎石,都不行。
这个绳结很特别,解不开,这根绳子很粗,不是碎石能磨断的。
脖子开始支撑不住,肖战短暂地陷在水里,呛了一大口,饥渴的他,下意识地吞咽着液体。
是淡水!
淹死至少不会渴死。
肖战怒喝几大口,喉咙舒服多了。他想起来,昨夜水库抽水,根据大多数水库的设计,抽出的水量,会在12个小时后排出,干土木工程的,把这茬忘干净了,是淡水。
太阳完全消失,失温症再次出现,比昨晚更严重。
肖战居然想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
要是还能回去,他很想再回到16岁,父母压低声争吵的夜晚,不再躲在被子里听歌,冲他们喊:“离就赶紧离,别他妈等我高考。”
父亲和第三者结合,他很懂事地去了婚礼,要是能回到那天,肖战要告诉他:“以后我不是你儿子。”
还要去99年大闹一场,不让事故无声无息地过去,还想回去岛上,说他不拆迁了,还应该跟陶馨说一句:“对不起,确实不够爱你。”
好像还看见了十八。
全身黑的男人,一会儿在暴雨里掐住他的喉咙,一会儿让他靠过来取暖。
“救命,我真的逃不出去了……”
肖战在半梦半醒间度过了这天的最后几小时,水位下降,仍能淹过脚踝。
水库的机械又开始运转,快到午夜了吗?
这一天过完了,是不是我的最后一天,今天是,其实是我的……肖战有点眼热。
视线太模糊,饥饿,疲劳,失温,轮番打击着肖战,他的顽强和敏捷的思路全盘崩盘,很想活着,很后悔做错的决定,很想……
“我死了,是上天堂了吗?”
肖战觉得能上天堂,会有天使来接。
他眯着眼睛想,盯着天空的方向,隐约看见有束强光,光线在快速地变换着方向。
天堂还没来,肖战突然觉得裤管在颤动,“丝丝——”,有东西爬近他的腿。
是蛇!
水库放水,让沼泽地短暂地成为了水塘,也许是山上爬下来的小水蛇,没毒,攻击力也不强,也敢来欺负肖战。
肖战猛地摔了一下腿,用力把水蛇踢开,小水蛇,竖起脖子,盯着肖战,慢慢地靠近。
“天堂怎么还有蛇……有光就是要让我看到蛇?”
肖战喃喃自语,然后冲着水蛇大喊一声:“滚开!滚!”
他真把水蛇吓得缩了缩脖子,蛇盘在地上,积蓄着力量,肖战知道它要攻击自己,双手只能小范围挪动,但他喊道:
“别过来,你只要敢咬我,我就咬死你!”
“嗖”的一声, 水蛇往前扑,肖战本能地举起双手,挡在眼前。
蛇没有碰到肖战,什么感觉都没有,肖战放下手,白光刺眼,适应光线之后,他才看见王一博。
王一博拿着手电筒,急促地喘气,另一只手提起一条小水蛇,用力把它摔得很远。
“十八?”
王一博没答,他跪下来,砍断了肖战手脚的绳索,把自己的外套脱掉,先给肖战喝水,肖战咽不下,王一博把矿泉水扔了。
他用黑色的外套裹住肖战,手上还绑着绷带,用黑色的手捧起肖战的脸,手电筒刺得肖战流泪,王一博在检查肖战的眼底。
“你失温了。”
“你知道会失温还……”
肖战没说完,王一博想把他扶起来走,肖战双腿发麻了,往下滑。
“我背你。”
王一博抓着肖战的胳膊,拉着他,绕到前面,弯下腰,让肖战靠在背上,背起他,踩着芦苇往前走。
肖战趴在王一博背上,他背后的骨头太突出,走路一下一上,硌得肖战很不舒服,脑袋靠在王一博肩膀上,肩膀也有一块骨头突出,肖战持续往下滑。
王一博双手握住肖战的大腿,用力往上一送,肖战又靠在了自己肩膀上,他继续走。
温度从后背传到前胸,快速交融,肖战从失温中恢复意识,他抬起头,看见远处有一辆白色的金杯,亮着昏黄的两道车灯,照亮了一片灰白色的芦苇。
也想过,如果不工作了,选个地方躺着,最舒服的那种,会是哪儿。
这一刻,劫后余生,肖战听见王一博踩断芦苇的脚步声,只想回到那辆白色的面包车上。
肖战一阵情绪上来,分不清是怒气还是委屈,眼睛很烫,他一口咬在王一博肩膀上,牙齿狠狠切入皮肉,用力地报复。
王一博深吸一口,肩膀颤了颤,停顿两秒,继续往前走。
肖战咬着不松口,王一博此刻不能还手,他有难以启齿的情愫,不能说,不能喊,全放在血腥味的唇齿间,咬在王一博肩膀上,气他,恨他,不愿意松开牙齿。
有温热的液体流进王一博衣服里,他这时的停顿比被肖战咬上时还明显。
肖战咬得没力气了,好深的一个牙印,他抬手摸了摸,肩膀咬破了,这个牙印大概这一辈子都消不掉了……
肖战卸了力气,又往下滑,疲倦感来袭,很想睡。
王一博再一次发力,又握住他的大腿,再往上垫,让肖战再次枕着自己的肩。
“再咬。”
“不咬了,够了。”
“再咬。”
肖战知道他想说,咬够了为止。
这夜,后背上发生的事,是他们的秘密,王一博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走了还要后悔,肖战也不知道为什么放不开。
咬得痛快,被咬也痛快。
“王一博,走了吗?”
“走了。”
没走你根本坚持不了这么久,肖战想。
又一口,肖战咬在刚才的伤口旁边,由重到轻,最后轻得像在吸吮,王一博手指发麻。
“去了小梅山。”
“一天?你能从小梅山打来回?”
超过10小时的单程,还要往返,那这20几个小时,他一直在路上。
“为什么又回来?”肖战问。
沉默,风在拨弄着芦苇,轻絮吹在脸上。
“你的钱包,掉在车上。”
“然后呢?”
等了好久,听见十八说:
“11点45,还是你生日。”
TBC
现在两个人的感情发生了质的变化
哭得像条狗,肖工这一口像咬在了我心上😭😭😭😭
救命 我哭死
两个爱情疯子……
怎么会这么相爱,不愧是上头老师,真的一看就停不下来,太会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