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海浪一次次撞上石滩,尽是温柔,读不懂哪怕一丝一毫这里发生的离别。
王一博抱着母亲的遗体,他没机会为当年的不辞而别道歉,他没机会跟妈说,都懂了,他的错。
孩子同父母,越懂事,越容易留下解不开的结。18岁时,无法接受妈为了两万块钱出卖身体,羞恼自己的无能,不辞而别,在部队待3年,只回家一次,因为表现优异,王一博申请延长服役,又两年。
年纪大了,男孩的火气才收,慢慢想明白妈是个简单的人,什么都愿意给她的家。
王一博终于在第四年的春节休假回家,他没见到吵吵闹闹的妹妹,没见到穿着黑胶靴的妈,空荡荡的房子,破乱不堪,能砸的都砸了。
他送给妹妹的地球仪,躺在脏乱的被褥里,底座被压断了……
王一博四处打听,没人敢说话,邻居全都不知道,报警也找不到人……他花了1个月,终于从临岛打听到,妈可能被乌贼带上了船。
王一博砸断了自己的胳膊,挂着绷带回部队,提前退役。
可他要找乌贼谈何容易,乌贼是海上的黑霸,为人狡猾,稍有眉目,又遇上公安海捕,乌贼开始东躲西藏,警察比王一博更着急找他。乌贼从此没了踪迹,有人说他偷渡,有人说他住在船上,一躲就是2年。
到今年,风声没那么紧,恶贯满盈的海黑们蠢蠢欲动,又想出来搞钱,王一博终于从老鳖的嘴里问到了线索。
王一博不止一次想过,也许到头来是一场空。
可时间没有淡化仇恨,他的憎恨和歉疚每晚愈演愈烈,几近疯狂,为了找人,王一博什么事都肯做。
肖战和何九站在王一博的后方,何九气得几脚踹在石子地上,冲着大海喊:
“王八蛋,你他妈的给老子滚出来,对女人动手算什么本事,你出来啊,跟老子干!”
一声一声的咒骂,被海水平静地带走。
王一博悲愤难当,一直跪在石滩上,抱着妈,他的后背一摇一摇,像在哄睡一个孩子,抬头看见大海,他是海边长大的孩子,海却不肯帮他把仇人找出来。
王一博母亲遇害的惨状让肖战十分感伤,短暂有一瞬,他想到了自己的妈。她最后也瘦成一把骨头,疼得额头全是汗,死死拉住肖战的手。
何九持续暴走,肖战沉默不语,没人敢叫醒王一博。
一阵单弦的手机铃划破寂静,响了好多声,是肖战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口袋,他还没适应自由。
是公安的电话:“肖工,我是岱山的公安,请问你现在在哪儿?我们已经上了小梅山,处理完现场,需要跟你做个笔录。”
肖战于惊未定,他按住话筒,跑到王一博身边,给他看电话号码,口型比划问:“怎么办?”
王一博不看他,直勾勾地盯着海面,眼底还是红色,表情也不见太多悲苦,满眼是恨,只想报仇。
肖战皱眉,他只能自己应付:“您好,我在大街上。”
警察:“你没找地方躲一躲?”
肖战:“我觉得街上最安全。”
警察那边的停顿时间过程长,在商量,警察随后说:“肖工,也可以不做现场笔录,我这几天在小梅山,约个时间,电话跟你访谈详细的目击信息。”
肖战很吃惊,还能这样,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不熟悉刑警办案,王一博听都不想听,没有意见,肖战只好硬着头皮说:
“那好,几点电话访谈?”
“明天下午5点,可以吗?”
“可以。”
肖战挂断电话,坐在王一博身边,那句“节哀、顺变”,总也说不出口。
何九回车上拿烟,没抽两口,手机响,是他之前打探消息的乌贼手下。那人运气好,跑上了山,正在树丛里面躲着,想找何九来救命。
听了两句,何九骂了一声,挂断电话,赶紧往石滩跑。
“十八,快走,警察马上往东边来!”
王一博回头,何九心里一惊,从来镇定的十八,此刻显得非常亢奋,他被仇恨冲昏了头,只想拼命,谁来跟谁拼。
何九赶紧看肖战,朝他使眼色。
肖战抓住王一博的手,蹲在他身边说:“快走,警察来了很麻烦,全都说不清。”
两个逃犯,一个人质,人质还给逃犯帮忙,一起利用警察。
“要走你走。”王一博甩开肖战的手。
“那你呢,你在这儿等着警察来?告诉他们你这一路干的事,然后去坐牢,去枪毙?”肖战着急,越说越急。
“我等警察。”
王一博擦拭着母亲的胸口,为她遮挡住可怖的伤口,他说:
“我问警察,抓了乌贼快3年,他怎么还在杀人?怎么…还杀了我妈!”
最后一句是吼出来的,王一博早已不再冷静。
“你母亲去世前最后一句话,你已经忘了?她要你活!”
“她说拼了命要我活,她命都没了,不知道我是死是活。”
“十八,你冷静一点,你还要救妹妹,她还在乌贼手上,你还有家人!”
肖战也在吼,他知道王一博会走,知道他在说气话,知道他此刻怒火中烧。
王一博终于肯转过头看肖战,他想问,那关你什么事,你为什么急?究竟没出声。
“走吧,十八,现在走可以带妈妈走,警察来了,他们会把她带进太平间,很多天,也许好几个月,直到弄清楚死因抓到人才能安葬……”
肖战用力地拽起王一博,叫何九把带血的石头扔进海里,很快海水会涨潮,这里发生的事,都会被淹没。
王一博没反抗,黑色的裤子跪出了石子印,肖战看见想,膝盖会疼。
王一博横抱起母亲,一起上了车。
他们要绕山路返回,为了避开警察。
这条路很难走,车窗外开始飘云,金杯开得很快,车上的人很安静,王一博抱着不能再说话的妈,一声不吭。
清晨还曜目的太阳早已没了踪影,黑色的云压在小梅山的上空。
上了公路,离事发地点很远了,何九才回头问王一博:
“阿姨怎么葬,要回东福山吗?”
“她不是岛上的人。”
“那我们夜里在小梅山上找个地方?”
“放屁!”
王一博怒斥,何九捅了马蜂窝还不知,肖战朝他摇头,何九不再说话,只顾开车。
停好车,他们回到落脚的民房,镇上有好几辆警车,案发地点附近有警察,码头不少便衣。
何九去打水,王一博说要给妈洗脸,缝伤口。
肖战跟着王一博,上了在二楼的小卧室,看他把两张长板凳拼在一起,母亲放在上面,为她拨开头发。
何九送来两桶水,他拉拉肖战的袖子,想叫肖战一起下楼,最好留王一博一个人。
十八现在脾气很差,这种场面也不是人人都敢。
肖战摇摇头,不肯走,王一博也不吭声,何九不好多说,关上门下了楼。
王一博用毛巾把母亲脸上的玻璃渣清出来,伤口外翻,她却没机会再流血。他用湿毛巾擦拭着妈的脸。
屋外是黑云笼罩,屋内是面如死灰的脸,王一博低着头说:
“不怕?”
“不怕。你要不要帮忙?”
王一博扔了另一块毛巾到水桶里,肖战撸起袖子,打湿毛巾,递给王一博,换走他手上那块,毛巾被血迹和污秽浸染。
“你妈很好看,你很像她,妹妹也像吗?”
肖战故意这么说,如果何九在会狠狠瞪他,哪怕王一博会受刺激,肖战也要提起妹妹。
“像,她比妈黑一些。”
“毕竟是海边长大的,但是你很白。”
“我不见光。”王一博的声音很平静,却能让肖战接不住。
肖战又盥洗了一条毛巾,王一博要开始缝合母亲胸前的疤痕,肖战转头回避,面对墙壁坐在地上,说:
“我妈走的时候也是我穿的。”肖战顿了顿,又说:“也是我选的衣服,她病了很久。”
王一博指尖一顿,回头看见肖战的后脑勺,他又低下头,脱去母亲的黑衣,擦净她胸口的血迹,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自己唯一的白色短袖。
儿子的衣服穿在妈的身上很大,领口拉动就会露出狰狞的刀伤,王一博随身带有缝合线,救急用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能用在妈的胸口。
肖战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白墙上的影子,王一博跪在地上,胳膊一次一次地拉长,知道他已经开始缝合伤口。
“十八,你小时候很叛逆?像个大人是吗?你妈和你说话,不像是和儿子,她好像……有点怕你。”
“嗯。”
肖战没想到王一博会回应,他是自言自语。
身后一具冰冷的身体,房间一盏黄色的电灯泡,灯光被海风吹得摇摆,两个影子落在白墙上,一前一后。
“你为什么去当兵,能说吗?”
好一阵的沉默,墙上王一博的影子,胳膊又在扯动。
王一博说了他从没对人说过的话:“因为没钱,她为了筹钱,和一个男人。”
王一博没说下去,肖战快速略过:“所以你们吵架了,你跑去当兵,很自责,想给家里省钱,想分担?”
“嗯。”
肖战猜得一字不错,王一博觉得自己的事很平凡,是个通俗故事。
可肖战说:“十八,我这样猜不是因为每个人都会这样。”
肖战一直看着墙上的影子,遗体上方有布影,原来王一博已经给妈穿好衣服。肖战干脆转过身,坐在王一博身边,看他缝合伤口,继续说:
“是因为我知道你会这样,你就会。不是每个人的18岁都有勇气反抗,我当时就不能,你放弃准备了18年的高考。你原本可以上大学,去外地,逃离那里!你离开是为了保护她们,我明白,你妈也明白。”
“我的错。”
王一博用力拉紧手中的线,这条刀伤很深,乌贼下手凶狠,伤口靠近心脏,妈失血太多,内脏挤在一起,王一博咬紧了牙床。
“这不是你的错!”
肖战直立起上半身,眼睛里有光在闪:
“她们遇到乌贼不是你的错,乌贼是海黑不是你的错,东福山有海黑也不是你的错。王一博,是乌贼做恶,你也抵抗不了,你在家只会更惨,也许你妈妈曾庆幸,你不在家。”
“应该在,在家。”
他在,拼命也不会让她们被带走,可他也只有先死。
“不是这样的!你是去当兵,保护其他人,很多人,难道每个军人都应该留在家里,才能保护自己的家人?意外和做恶不是因为你当兵造成的,我知道你恨、后悔、伤心,但是你不能归结到自己身上!”
王一博没回答,肖战握住他的胳膊,继续说:
“你当年就没错,你的家庭你最明白,我相信选择是考虑过的,悲剧应该是乌贼和包庇他的人负责,不是一个学生!”
肖战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说到最后他很激动,也很愤怒。
沼泽地被丢下让肖战怕了十八,意外的做爱和放行,让肖战弄不清楚立场,但小梅山发生的事是彻底的转折。
他在心疼王一博,悲悯他家庭的遭遇,开始认同王一博做的事,包括那些凶狠的事。
肖战曾感叹命运对自己不公,如今觉得,命运对十八才是太过作弄。
肖战说完,王一博竟有些手抖,这几年他不断责怪自己,阴差阳错,赌错选错,全怪自己,总觉得留下就能改变。
没人跟王一博说过,这不是你的错,那些事都不是你的错,你也是想帮她……
缝完最后一针,打结,剪线,王一博为母亲拉好衣服,她的面庞很平静,像是睡着了。
王一博坐在肖战身边,好久之后,他说:“谢谢你。”
目前的亡故牵扯太多,遗体不能送去岱山火化,王一博说要海葬。
肖战猜到了,他还听何九说,乌贼那天在教室里说出了实情,王一博的父亲是被害死的,就死在海里。
这天后半夜,何九弄了条渔船,他留在石滩把风,肖战坚持要陪王一博出海。
他俩用黑色的打渔布盖着遗体,下面附有重物。
渔船一路往东福山岛的方向,即将进入禁海,王一博停了马达,一片孤舟,在海上荡飘。
月亮把海面照得发光,纯净的银,海水一汪汪地远走,去一个圣洁的极乐之地。
王一博解开打渔布,他知道妈想和爸在一起,不管是守一座岛,葬身海底,还是投食鱼腹,她不在乎。
王一博将遗体移出船体,抱着她,许诺:“妈,我救妹妹。”
“你还要照顾妹妹,不能报仇。”肖战插了嘴:“十八,你妈妈最后要你答应不能报仇,你要活。你快告诉她,让她走得安心。”
王一博凝视着肖战,这个人越来越了解自己,看透王一博要血债血偿。
“妈,爸在等你。”
王一博松了手,母亲的遗体在下沉,月光撒在她的脸上,仿佛有光芒,她又漂亮了,要去见爸,穿他买的花裙子。
海水吞没了母亲的遗体,海面平静得好似从没人来过。
(picture rights reserved. by春夏夜)
王一博准备发动马达,掉头回港。
肖战扯住他的胳膊,他知道王一博要干什么:“你不能去拼命!”
“你不要说和她一样的话。”
“王一博,你怎么不明白,你还不明白!”
肖战大声喊,使劲推王一博,把他推开。
王一博反手抓住肖战的手腕,用力把他扯过来,肖战的手腕被捏出了声响。
他这次不嫌痛,毫不退让地瞪着王一博。
“还是自以为是,你学不乖。”王一博说,眼睛里有一个十八。
肖战的肩膀本能地发抖,那一夜,在芦苇地,他崩溃过。
王一博说过同样的话,肖战知道,他应该闭嘴。
“回去。”
王一博松开了肖战,他坐回船尾,马达的位置,发动,他不会放手,只能血债血偿。
肖战杵在原地,船身震动,他觉得自己疯了,见过棺材还不掉泪。
肖战跑到船尾,抓住王一博的手,他还是要说:
“王一博,爱你的人不需要你报仇,他们想要的是活着,一起活着,你懂不懂!”
“松开!”
“你这么聪明你懂,但是你咽不下这口气!王一博啊,不要为了出气拼命,爱你的人只想和你在一起,你妹妹你妈妈,她们活,苟活,是想和你在一起。”
肖战不管不顾,他的声音被平静的海水洗涤得清亮:
“一博,爱你的人只想和你一起活,你答应他们,忍下委屈,行吗?”
回程,人和海一样,鸦雀无声。
肖战坐在船头,没有救生衣,海水打湿了半边衣服。
何九在石滩上朝他们用力挥手,王一博先跳下去,绑好船,肖战站不稳,摇摇晃晃地走到船尾,低着头,看见一只手伸到胸口,肖战握住了,跳下船。
何九跑过来,询问情况,王一博拍拍他的肩,一起往车上走。
金杯停在公路边,依旧是两行昏黄的车灯。
“十八,下一步怎么办,跟他拼了,死也先干死乌贼!”何九开着车,冲着后排大喊。
王一博的眼睛盯着前路,他夜视超群,今晚的瞳孔格外亮。他说:
“我有更好的方法。”
肖战心里一动,他认识的黑衣男人又回来了,王一博在漆黑的车厢里,拍了拍肖战的手。
TBC
我陪你走到最后,不要回头。
看到伏笔了。。。警察要干嘛(害怕脸)
太期待一博的下一步決定是什麼
爱是抵抗死亡,忍耐然后活下去
这部小说真是让我上头,日日夜夜地回想里面的情节,拿出了八倍镜在磕,仿佛回到了1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