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客名单 06

06

今年的夏天不太热，9月上海就有了秋意。

下礼拜是国庆节，各行各业都要放长假，放假两个行当最忙，航空和酒店。

新飞航空公司正在再密集地加航线，特别是旅游线路。今年夏天，新飞开了欧洲重点城市的直飞，跟旅行社和酒店合作，大面积做地面推广，搞得风生水起。

王一博9月初通过复工体检，立刻上了国际线。CEO急得等不了王一博推三阻四，说Captain One一定要飞新的航线，他是明星机长，还说今年一系列的会员活动都是王一博的形象。

新航线王一博应该第一个上，已经晚了，不能再推。CEO想不明白王一博有什么好推辞的，飞国际线多好，累积时长更方便，可以少飞几次，赚的也多。

王一博对排班不挑剔，就一个条件，每个月要飞几次北京，CEO爽快地答应了。Captain One国庆飞完罗马就飞北京。

肖战整个夏天忙疯了，开不完的会，签不完的字。写字楼里没有白升的职，没有白发的钞票。

做了副总，Seven亲自带队跑项目少了，各地招商会都是总监带队先去谈，到最后一轮才是老板亲自出马。副总需要多留在上海，开会。

今年夏天上海不热，但肖战在最热的月份去了几趟杭州，杭州很热。

肖战去找唐律师做公证，跑了几次才全部搞定。他给的律师费高，反正比王一博高，唐律师在不透露委托人隐私的前提下，婉转地告诉肖战，王一博的公证函他没看过，是王一博手写的。

肖战第一次见面就问过唐律师：“公证函就是遗嘱对吧？”

能言善辩的律师被肖战的直接搞愣了，他喝了口茶，回答肖战：

“有类似的意思，还是不同，公证函不涉及财产清点，遗嘱在财产安排上有很多讲究。”

“明白了。唐律师，我也要做个公证函，跟王一博的要求一样，我自己写，我要是死了，你就找王一博。”

“啊？！”

从小律师熬成合伙人，唐律师见过的古怪事不少，肖战和王一博这种，属于特别古怪。

“你找王一博，就说第一名找他。”

现在想起大理答辩会那天，接到唐律师的电话，肖战一度手脚冰凉，大脑迟钝。甚至特别讨厌唐律师机械的声音，他一直关机，下午才打开电话。

当肖战再拨通电话，唐律师说王一博没死，肖战觉得那一刻比过去两个月都舒服，唐律师的声音也没有特别烦人。

从5月份在三亚摔门离开，肖战每天觉得有千斤顶压着胸口。一个人的时候会出神琢磨，想不出个所以然，就叹气。这点Chris观察细致，他还在紧密地和Seven “并肩作战” 。

Chris没放弃自己的猜测，他依旧觉得Seven在跟集团北京某家酒店的人，在谈恋爱。因为Seven还是会定期飞北京，管理层去北京是合理。但有时候Chris觉得，Seven出差议程挺没事找事的，比如今天这次。

肖战要在国庆节放假前飞一次北京，考察一个并不着急的物业，是一家酒店的后备选址。那家酒店和原房东的合同还有1年到期，业主上个月找上门，想涨租金，这是常见的事，北京寸土寸金，有的谈。

犯不上提前1年就找备用物业。更犯不上国庆长假之前飞过去看楼。不过，犯不犯得上都是领导说的算。

肖战的秘书跟Chris说，老板订了周四下午的航班，还是新飞航空，晚7点，飞北京。和Chris一起出差。

整个夏天，肖战和Chris一如往常，领导公私分明，下属任劳任怨。

Chris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所以一直没再提肖战升职庆功那晚没说完的话。有天下班，肖战在公司附近见朋友，吃完晚饭，肖战特地绕回办公室，看办公室没人了，他把手表放回Chris桌上。第二天早上，这手表比肖战到得早，又回到肖战桌上。

年轻人脑袋活络，基本功过硬，关键酒量还好。各地招商局应酬多，肖战经常带Chris去，Chris很会活跃酒局气氛。

肖战有时候看Chris说几句就跟人混成自来熟，他觉得Chris比刚工作时的自己，更有出息。会讲话的人常被人认为有出息和更有出息，可每到这时候，肖战总是会想起一个不爱讲话的人。

工作上是没什么两样，但Chris能感觉到，肖战在不露痕迹地减少一起出差，特别是去比较偏的项目，肖战会带其他同事。

Chris想找肖战谈谈，他不想因为一块手表影响工作发展。不管和肖战能不能谈，年轻人都要赚钱和升职。按照Chris对老板的了解，坦率说明白，肖战反而不会尴尬，这对工作有帮助，以后又能常在一起出差，会更有机会。

之所以Chris整个夏天都没找肖战谈，就是因为北京。

肖战每2周或者3周一定会飞一次北京，合情合理或者没事找事，他都带Chris去北京。航班时间选择也是集团提倡的最大化工作效率，每次肖战都是下班之后飞，新飞航空，傍晚7点的航班。

像是说好了一样。

秋天了，Chris还没搞明白为什么肖战给自己起英文名字叫Seven。

但是他觉得，肯定不是像肖战说的那样，不是随手写的。难道是因为晚上7点的航班？

Seven，越接近他，越花心思在他身上，Chris越觉得他藏着秘密。

肖战的企业发展部不参与酒店日常运营，照理说，肖战不用加班，可以休足国庆长假。

员工有种常见心态，放假前几天就开始预热，能不出差就不出差，遇事推“节后”。肖战这次去北京看的备选物业，房东出国度假了，安排秘书来接待，这种情况，肖战还是要去。

国庆前这周，周四下午，肖战从上海飞北京，而Captain One从上海飞了大理。

这是王一博9月份第一次飞大理。

看上去飞大理是没概率的事，可在概率学上，不存在没概率的事。

看上去飞北京是大概率的事，Captain One复飞之后，已经飞了3次北京，大概率不等于会发生。

王一博觉得自己像个赌徒，连着买3次“大”，开了3次“小”。

人不能不信邪，他下决心买次“小”，摇了几小时，开了“豹子”。

王一博甚至不能知道，今天买“大”能不能赢。

落地了大理，王一博肯定自己就是赌徒，而且输得很习惯。赌多了，总是输比赢多，没关系，按概率学，不存在永远输。

一直输一直输，就离赢近了。这句话听上去很没出息，谁能想到Captain One，新飞的招牌飞行员，做了许多年没出息的男人。

除了又输一局，王一博还是挺喜欢大理的。

9月底，上海不热，但大理很热。飞行员短袖衬衫面料不透风，往身上贴，王一博后背出了汗，衬衫显出了后背的脊柱。

他在大理的瑞吉酒店门口买了根盐水棒冰，是本地的品牌。两口嚼碎吃完了，这种棒冰现在卖1块钱，大城市不好买了。

9月底的北京不太热，虽然还算夏天，夜里没了暑气，司机等候接机肖战时没开空调。

肖战从下飞机开始不说话，上了车，他一直在用平板电脑回邮件。Chris坐在肖战左手边，他几次想开口，感觉了老板的低气压，没吭声。

Seven一直在工作，Chris只能打开电脑复习明天的物业，过一会儿，肖战扯了扯衬衫的领口，把纽扣解开了一粒，不耐烦地跟司机说：

“空调开了吗？”

“开了，26度。”

“太热了！调低几度。”

司机往后看了一眼，后排的男人今天心情不好，这很明显。司机按了两下空调，温度设置到24度，北京的司机不觉得热，南方人是麻烦。

“再低，22度。”

肖战语气更不耐烦，他盯着司机的手指，看着温度按照他的要求调好。Chris听到司机小声地嘀咕了两句，心想北方人是脾气大。

Chris笑着拍了拍前排的座椅，跟司机说，麻烦您了。就像肖战想的，这个年轻人很有眼色，会讲漂亮话。肖战自己也会讲漂亮话，他今天不想讲，他还希望Chris能少讲几句，安静地坐着，像个不爱讲话的人。

今天是这个月，肖战第3次飞北京。

照理说，王一博应该复飞了，3次碰1次，33%的概率肖战能赢。胜算有点低，肖战连赌了几把，还是输，到底怎么赌才能赢？

肖战现在连赌场里的游戏规则有没有变，都不清楚。如果没有唐律师的那通电话，肖战想不通是为什么，可他后来知道王一博要做手术。所以，肖战觉得赌博的规则没变，就按照原来的方法赌。

次次买“大”，就是不开一次“大”。

Seven带着Chris往返了几次北京，坐新飞航空。

想让Captain One难受一次，怎么这么难。

到北京的第二天上午，肖战和Chris在看楼。业主的女秘书迟到了1个多小时，穿着高跟鞋爬上爬下，基本信息都记不全，完全应付差事。

马上放长假，许多人没心思接待客户，人之常情。很没效率的出差，下午1点结束了行程，Chris问肖战订几点的航班回上海。

肖战想了想，说顺道在北京看2家刚进中国的酒店品牌。老板就是老板，总能让行程变得充实。

最后还是订了傍晚7点的航班回上海，照旧新飞航空。

国庆之前临时买机票，经济舱全满，公司给Chris升了舱，秘书一起做值机，Chris第一次跟肖战坐一起。他还挺高兴的，没什么收获的出差，算是有了点收获。Chris想在飞机上找机会问问肖战，国庆假期的安排。

从安检开始，Chris察觉了肖战的不对劲。他们走两舱安检通道，旁边是机组通道，平行安检的是一队新飞航空机组，其中有个空姐Chris好像有点眼熟。

最前面的飞机师也有点眼熟，长得挺帅，似乎在哪里见过，肩膀上四条杠，是个机长。

肖战已经过了安检机，Chris还没，他在把背包里的充电宝、笔记本电脑，手机……一样一样掏出来，分类检查。

Chris听见肖战大声地喊他： “Chris，你晚餐想吃什么？”

晚餐？Chris以为肖战选傍晚的7点的航班，就是为了省去晚餐，到飞机上解决。

如果肖战愿意吃完再登机，Chris求之不得，他跟肖战说：“你想吃什么？我都行。”

隔着安检机器大声讨论晚饭，Chris都觉得有点做作。他分寸得体的老板，今天反倒完全不在意，肖战歪着头笑，等着Chris说话：“我都行，Seven你要不要吃汉堡王，中午说想喝冰汽水？”

吃午饭时，肖战跟服务生点冰汽水，服务生问他喝可乐、雪碧还是北冰洋。

肖战问服务生有没有盐汽水。服务生说北京不喝这个，您试试北冰洋吧。冰的北冰洋是橘色的，肖战只喝了两口就放着了，他可能不喜欢橘子味。

肖战说：“好呀，Burger King，好久不吃汉堡了！”

Chris已经通过了安检机器，肖战对汉堡王的选择十分满意，他又在笑，今天笑得尤其好看。隔壁安检的机组跟Chris进度差不多，那个机长正在收东西，往他们这边走。

肖战主动搭手帮Chris把电脑放回箱子，把箱子放在地上，拉高了推拉，杆推给Chris。肖战没带行李箱，Chris发现，飞北京肖战都不带箱子，总是背着个很重的双肩包。

擦肩而过时，Chris感觉新飞航空的机长看了他们，不止一次。

完全没交流，语言和眼神都没有，但Chris能感觉周遭透着来者不善。

肖战完全没觉得，他还拉了Chris的胳膊，让他走快点，两步挡在机组前面。肖战在聊，等下要点什么汉堡包。

领导突然的好心情让Chris招架不住，不过年轻人调整心态最快。Chris反手碰了碰肖战拉着自己胳膊的手，肖战的身体立刻僵住，下意识把手背在身后。

“Seven，你刚说快点走？汉堡王在前面。”

“哦，走。”

肖战把手插进西裤口袋，他在往后看，扭了一半的脖子，充满欺骗性的姿势，让人误以为他在看落地窗外停的飞机。

Chris知道肖战是在回头看，他跟了肖战一年，特别留意肖战也有小半年，他能看出肖战朝飞机方向扭脖子，其实是想看后面。Chris顺着肖战的方向看，新飞的机组跟在他们后面，空姐和机师有说有笑。

四条杠的机长低着头，拉着机长箱往前走。黑色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踢踏”、“踢踏”，一步不落，跟在他们身后。机组跟了他们几十米，转弯进了电梯，上面写着员工专用。

肖战坐在汉堡王里，又开始出神，胸前摆着一大瓶冰可乐，他没喝。

“Seven，你要不要吃点？还有15分钟登机。”

Chris把牛肉汉堡包的包装纸拨开，露出一个小半圆，递给肖战。

这样的举动无疑是暧昧的。

肖战看一眼，把可乐的塑料盖子打开，吸管连盖子扔在餐盘里，接过Chris举着的汉堡。肖战直接用纸杯喝可乐，冰块跟着棕色的液体灌进喉咙，顺着喉管滑进胃里，快速降温，立刻冰凉了一大片身体。

原来不想他生气，不想他难受，一点都不想。

“肖先生，欢迎登机，您的座位在7A，请走这边。”

说话的空姐肖战有印象，不看胸牌就能说出名字，她叫Joey。肖战今天的座位是7A，值机选座一般是秘书做。

肖战发觉秘书很喜欢给他选7排的位置，可能秘书以为肖战的英文名字叫Seven，就喜欢“七”。

Chris的座位是7C，A和C在两舱挨着的，肖战靠窗，Chris靠走道。放行李时，他们堵住后面的路，Chris让肖战先坐进去，他一个人把两人的行李放进头顶的行李架。

Chris带了行李箱，肖战只有一个双肩包。

放好行李，刚好空姐Joey来送饮料和热毛巾，Chris在两舱宽敞的位置上坐下，终于喘口气。Chris都坐下了，肖战还站着。

刚才安检时的突然亲密让年轻人觉得，他现在做的事不只是上司和下属的相互帮忙，自己就是应该照顾肖战多一些。

Chris一举一动都很体贴，也很绅士，他给肖战拿了矿泉水，拧开瓶盖，递到眼前给肖战。生活中能有个人帮手确实挺好的，渴了有人递水，生病能打电话找人。

可肖战已经很多年没考虑过，是一个人过还是两个人过，他没资格想这些。肖战只知道自己彻底不喜欢女人，所以不会结婚，其他的事，想也是白想。

肖战还站着，盯着前舱的工作区看，驾驶舱的白色树脂门一直没有打开。

这天航班晚点了，肖战坐在飞机上等了40分钟，还没动静。Chris问了乘务长Kathy才知道，由于航空管制，飞机还要继续等待放行的通知，暂时没有起飞时间。

肖战去过一次洗手间，在里面听到空姐聊天，说今天排班很赶，一大早从大理飞北京，飞了5个小时，再从北京回上海，还遇到航空管制，不知道几点才能到家。

机舱里等待最消磨耐心，1个小时过了，肖战听见后舱开始有人抱怨。经济舱的旅客多，空姐无法一个一个地解释和回答，如果有旅客带头嚷嚷，容易造成误会。

抱怨的人一多，说话就变得不好听，本来就是晚上的航班，这样没完没了的晚点，到上海要半夜了。

今天是周五，国庆假期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有家的人都想早点回家。肖战终于听见头顶提示铃，“叮咚”，语速很快的广播：

“各位旅客晚上好，我是本次航班机长王一博。由于航空管制的原因，我们还在等待北京机场放行的通知，起飞时间待定，请您在座位上耐心等待。”

“Ladies and Gentlemen， this is Captain speaking. Due to the air traffic control， we are still waiting for release. The departure time is to be determined. Please wait in your seat. Sorry for the inconvenience caused.”

空姐Joey拿着保温瓶听完了机长广播，她弯下腰，脸上挂着笑容，第三次来给肖战和Chris加茶水。Chris胳膊撑在他和肖战座位中间的置物台上，凑近跟肖战讲： “Seven，你听机长说来说去就这几句，跟不说一样，又不能解决问题，还不是飞不了。”

肖战还没开口，正在添茶水的漂亮空姐Joey，她保持着程式化的微笑，皮笑肉不笑地跟Chris说：“先生，请您耐心等待，限流是机场的规定，机长正在和塔台保持紧密沟通，争取尽早起飞。”

Chris手扶着后脑勺，笑得尴尬，等Joey加完水走了，跟肖战说： “这空姐管真多啊。”

等Joey回了工作区，拉上两舱的深色布帘，Chris用更小的声音，更近的距离，跟肖战说：

“Seven，你说刚才那个空姐是不是和机长一对，我说一句她就急了。”

“不可能。”

肖战脱口而出，说完觉得不妥，面无表情地继续刷手机。

Chris没想到肖战是这样的回答，问他：

“啊？为什么，我安检的时候看见那个机长，挺帅的，说不定真是一对。”

“Chris，我想睡一会儿。”

肖战转过头，戴上耳机，不再聊天，侧着身体靠在座椅上，盯着窗外看。椭圆形的飞机窗户，机场流量控制，很多飞机在排队。

跑道上每隔100米左右就停着一架等待起飞的飞机，飞机排成一条线，跑道尽头，转过U型弯，又是一条飞机的长队。肖战看到跑道上的起降指示灯亮了，应该是有飞机进入了目标高度，准备降落在北京机场。

这种指示灯是上红下白，四盏全亮。有人和肖战说过，这意味着即将降落的飞机，机身高度和降落速度已经进入合理区间。

Chris说的不对，如果飞机师不能解决问题，谁来控制机身的高度，谁来调整速度，谁带肖战冲上云霄。

躺一会儿肖战真的睡着了。他常常想买一把新飞航空的头等舱座椅回家，对入睡尤其好。睡得迷糊，肖战听到空姐来做安全检查，要肖战把座椅靠背调直，系好安全带，飞机已经推出跑道，准备起飞。

“几点了？”

肖战转过头看见Chris在玩手机，问他时间。

“9点，晚点2小时。今天太倒霉了。”

“9点了……”

晚点2小时，就能在飞机上多待2个小时。被关在飞机上等，这对大多数旅客来说，是晚点的倒霉情况。

可有两个人，他们在偷偷庆幸北京机场的流量控制，让飞机多等了2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在飞机上的等待，对他们，是这几个月最快乐的2小时。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叮咚”，提示铃再次响起，语速很快的广播：

“各位旅客晚上好，我是本次航班机长。欢迎选择新飞航空公司的班机飞往上海，飞机即将起飞，预计飞行时间为1小时45分钟。今天由于航空管制的原因延误航程，我代表全体机组成员，向您表达诚挚的歉意。”

“Ladies and Gentlemen， this is Captain speaking…………，On behalf of all crew members， I would like to give our sincere apology for the flight delay tonight.”

肖战听完抿着嘴笑，小声嘀咕一句：

“不想道歉就别说，假惺惺。”

“Seven，你刚说什么？是说飞行员吗？确实很假，晚了2小时，光道歉有什么用。”

“怎么有用？你去飞能快一点？”

Chris被肖战说得愣了，压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又不是飞行员。

到9月份，Chris跟肖战刚好超过一年，老板第一次这样怼人，为了个飞机广播。而且Chris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乘客都是这样抱怨飞机晚点的。

Chris恍惚，他甚至觉得，肖战刚才的神态，和那个不遗余力地替机长说话的空姐，有点类似。Chris没再说话，肖战也没再说话，他又闭上了眼睛，靠着枕头睡觉。

等下次广播Chris要仔细听听，记住今天的机长名字，刚才机长说过一次，Chris没记住。潜意识里，他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肖战睡了半程，Chris以为他在机场吃了汉堡包，应该没食欲，老板从来就不是个贪吃的人。空姐来送餐时，肖战睡着，Chris就没叫他。

饭菜的香味在飞机上传得特别快，肖战张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按服务铃，跟空姐说他要吃饭，他睡觉之前订的本月精选套餐。

9月的精选套餐是黄焖鲍鱼饭，Chris都觉得浓稠的金黄色鲍汁拌饭看着就很腻。

已经晚上10点多，Chris只叫了水果，肖战却胃口大开，鲍鱼汁裹着米饭，大口大口地吞咽。

“Seven，你喜欢吃鲍鱼汁盖饭？我知道公司附近有家不错的店，新加坡人开的，要不要去试试？”

“这个好吃的，你不吃吗？”

肖战把配餐用的咸菜全拌进米饭里，很认真地说真好吃，Chris应该尝尝。

“我不太饿。对了，Seven，你国庆在上海吗？我约了同事去唱K，老板你一起来吧！”

“我比不了你们年轻人，在家待着吧，你们玩得开心。”

其实肖战国庆假期没有安排，但是今晚之后，他应该会有新的目的地要飞，也许是好几个目的地，国庆假期足足有7天。

连续两个橄榄枝抛出去，肖战都没接。Chris开始思考，刚才安检时肖战的亲密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他脑袋里有点想法说不清，说不清又觉得呼之欲出。

“肖总，你到底为什么叫Seven，这个英文名字不常见，Seven真不是你的幸运数字？”

鬼使神差地，Chris还是问了在心里来回揣测了几个月的问题。

现在是夜晚10点多，国庆前最后一个工作日，快放假了。机舱关了大灯，很暗，两舱也是满员，好多旅客在休息，肖战开着阅读灯，在吃鲍鱼汁拌饭。

现在的机舱环境很适合睡眠，人到类似睡眠的空间里都会放松警惕。年轻的男人也有直觉，平时Chris是不敢问的，今天干脆问个明白。

Chris直觉，Seven这个名字就是肖战的答案。

Chris通常不会叫肖战 “肖总” ，一直喊Seven。

外企没见人就叫“总”的习惯，团队有人叫肖战Seven，但更多人叫他老板。肖战也知道，Chris一直叫他Seven，一定程度上为了拉近距离，表达不止是上司和下属。

“Chris你以前问过这个问题，我说过，是随便写的。”

“可是，其实不是吧？”

“你什么意思？”

肖战放下筷子，在阅读灯的光心里转过头，不太友善地看着Chris。

这个问题过界了，同事之间的相处应该有明确的界限。哪种问题是工作关系，哪种问题是私人关系，哪种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暧昧期。肖战把这些界限看得很重。

这10年，肖战一直是用这样的标尺，来判断飞机上的空姐是哪种关系。

对老板有好感能让年轻人废寝忘食地工作，也有副作用，时间长了，下属会忘记，老板是老板。Chris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踩界行为，他还想追问，就在这时，两舱顶灯亮了。

睡眠环境没了，亮得像大白天。

飞机正在平飞，现在应该是自动驾驶，还没进入下降准备期，照理说，这个时段不应该开顶灯。Chris往后舱看，两舱和后舱隔开的帘子拉得严实，后舱还是黑的，没开顶灯。

很快，穿着飞行员制服的男人，跟乘务长Kathy一起从前舱工作区走出来，他们一前一后走进两舱。

飞行员个子挺高的，人站在顶灯的光圈里，肩膀上有四条杠，是机长。

Chris正想知道这个机长的名字，他胸口的名牌是金色的，站在顶灯下面反光，看不清楚黑色的字。

机长和乘务长走到两舱中间，就停在7排的走廊里。

开灯之前，肖战正打算跟Chris把话说透。

他这段时间带着Chris去北京出差，确实有点不能宣之于口的心思。但肖战没有过界，都是在工作界限内的想法，他觉得问题不大，直到今晚Chris问了很私人的问题。

肖战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不会告诉任何人。必须要说清楚，早该说，继续这样让Chris无休无止地观察、揣测，早晚会有麻烦。

不过这会儿，王一博站在两舱的走廊中间，肖战把头顶的阅读灯关了，身体陷在座位里，后脑勺对着飞机员，只看窗外，黑乎乎的。

肖战能在黑色窗户的倒影里，仔细看看王一博。他头发剪短了，难道是头部的手术？现在又长长了一些，还是没有三亚的时候长。

两舱的顶灯很亮，有光的地方，把王一博的影子照得很清楚，肖战可以背对着他，慢慢看。

“各位旅客，我是本次航班的机长，抱歉打扰大家休息，有个突发情况需要两舱的旅客帮忙。”

王一博说得很快，他工作中的语速快，像广播时一样。两舱半梦不醒的旅客都睁开了眼睛，看着光圈里的年轻机长，听王一博继续说：

“后舱有位旅客5分钟前开始呕吐，肠道反应剧烈。经济舱今天满员，我们调低了客舱温度，但这位旅客座位在后排中间，他仍然觉得胸闷严重，造成了一定的恐慌。”

王一博原地转了一圈，礼貌性地与所有前舱旅客对视。今天是中型机型，前舱3排，12位旅客，满员。

肖战在黑色的窗户玻璃倒影里用力看王一博的后脑勺，距离太远，找不到疤痕，为什么不能调高清晰度。

窗户里的王一博转向自己，肖战在反光中找到王一博的眼睛，他也在玻璃上看肖战。机长接着说：“请问前舱有没有旅客愿意跟他换座位？我们会给您提供额外一次公务舱旅程的兑换券，多谢您的帮助。”

后舱那位旅客呕吐严重，机组认为不是食品安全问题，因为整架航班只有他发生了呕吐。但是今天后舱全满，这位乘客觉得胸闷缺氧，他的座位在飞机尾部，中间位置，无法调换，空姐照顾确实不便。

乘务长Kathy立刻跟Captain One说明了情况，希望在两舱先沟通，最好是能换来前舱，减少后舱人多的恐慌。如果没有VIP愿意帮忙，再去后舱的前排试试看。

Captain One同意了Kathy的方案，认为是最优方案。飞机正处于自动巡航状态，王一博解开了安全带，驾驶舱交由副机长负责，Captain打算亲自去两舱和旅客沟通。

乘务长Kathy长出一口气，要沟通跟呕吐的后舱旅客换位置，确实许多VIP会不情愿，由机长出面显得郑重。

王一博说完之后，两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VIP们似乎在考虑后舱那个座位的情况，看神情，王一博判断 ，至少有3、4名旅客是愿意帮忙的。果然有人跃跃欲试，挪动了身体，好像要解安全带。

这时，Kathy听见站在7排中间走廊的Captain One，面向A/C这边的座位，又说：“肖先生，您愿意帮忙吗？您是新飞的白金卡VIP，我代表全体机组，多谢您一直以来的支持。”

肖战难以置信，瞪大眼睛看王一博，他居然在公众场合，和自己讲话！

虽然Captain One现在只是机长，他讲的是毫无非分之想的工作话术，关于白金卡VIP肖战，愿不愿意离开前舱，坐到呕吐旅客的座位。

肖战和王一博对视了几秒，王一博视线没有躲开，他用不容置疑的眼神盯着肖战，等他回答。

肖战奇怪一下，很快不再奇怪。一脸的玩味，他其实没笑，只有王一博能看得出，肖战满脸的笑。

肖战用实际行动回复了被机长点名的问题。他松开了安全带搭扣，从座位上站起来，从前排座位背后的插袋里，取走自己的手机和平板电脑，侧着身体，想从Chris腿前面的缝隙里走出来。

膝盖刚碰上，Chris立刻解开了自己安全带，他也从座位上站起来，推着肖战的肩，把他往7A座位上推，想让肖战坐下。

“Seven，你坐着，我去后舱。”

“不用，我去。”

“老板，我去经济舱，你在这儿坐。”

场面有些尴尬， Kathy也没想到，Captain One居然点名了两舱的常客肖战，让他换位置。肖战还一句话没说就答应了。可肖战又被7C的另一个旅客推着，7C的男人抢着要去后舱。

乘务长Kathy挂着温柔的笑容，感谢肖战和Chris愿意帮忙，然后跟他们解释，后舱的座位在73B。

座位已经清理过，呕吐的旅客目前被安顿在机尾空姐的位置，过去后舱可以放心坐，并不脏。

肖战没有坐回7A，他拍了拍Chris的肩，让他坐，还是坚持从Chris身前挤出来。Chris也没坐下，他还拦着肖战，去拿自己的手机和电脑。

去后舱助人为乐成了要争抢的好事，两舱的旅客正好看热闹，当解闷。

僵持了一下，站在走道里的机长伸出胳膊，穿过Chris，拉住肖战的胳膊肘，用力把他拉出了座位。

肖战出来时，肩膀和Chris的肩膀撞在一起。王一博拽肖战使的劲很大，Chris被撞得没站稳，双手撑在座椅靠背上，立刻来了脾气，转身就冲王一博喊：

“你干嘛拉人？！”

“抱歉，我看肖先生不方便，不小心撞到您。”

王一博说话的时候，看了Chris一眼，然后一直看着肖战。肖战眼睛里的笑意更重了，他就在王一博的身边站着，虽然王一博早就松开了肖战。

他们肩膀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5公分，两人垂在大腿两侧的手指，悄悄动一动，就可碰到身边那个人。

从来没在飞机上离得这么近。几个月没见面，几个月没做爱，久到肖战快要不记得，和王一博靠得这么近是什么感觉。还是一样的心里痒，痒得想笑，和以前一样的。

Chris今晚彻底被新飞航空这个叫王一博的机长冒犯了。航班晚点，态度恶劣，他考虑下飞机就投诉王一博。一个机组人员凭什么点名要肖战去后舱，还拽着肖战的胳膊，硬是把肖战从自己身后拽出来！

“Seven，你别去，我……”

“Chris，落地你先走，不用等我，我安排了接机。”

肖战打断了Chris，说话时，他也看了Chris一次，然后一直盯着“不讲道理”的新飞机长。

Kathy走上来，把肖战的枕头和毯子抱在怀里，礼貌得体地说：

“肖先生，多谢您帮忙，我带您过去。”

“谢谢你。”

肖战的眉毛挑了挑，转身就跟Kathy往经济舱走，他知道王一博会跟着他。

今天的机长，不许他的白金卡VIP留在前舱。